——人們曾說她就是神。
朔與曦的相遇是在七年前的春天。
當時阿朔十三歲,曦八歲。
以當下時代來說可謂十分怪異,當時同朔之所以被帶到曦麵前,是因為他要成為曦的侍從。
為了侍奉八歲的少女,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單膝跪地與少女見麵。
當時穿成一身黑的曦,優美地注視著阿朔。
那天的事情,阿朔直到現在也不曾忘懷。
那白色中的黑色,一直深深刻在記憶裡。
另外,他耳中還留有母親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曦身邊時說過的話。
「九方曦大人會成為神」
聽到那話的瞬間,阿朔禁不住渾身一抖。
他當時還小,應該並冇有要成為侍從的自知之明。但他還是自然而然地明白,自己將要侍奉的是一位難伺候的人。朔理解了這一點,並緊緊閉著嘴。
成為「神」的侍從是九方家男子的最高榮譽。
九方家是異能氏族。
縱然到了現代,繼承血脈之人依舊活在特彆的環境下。
九方家擁有眾多分家,但家族的實權掌握在本家的「神」一人手裡。
若把家族比作古老的生物,那麼心臟毫無疑問僅由「神」獨自擔當。這樣的機製既不合理也很扭曲,然而九方家卻比萬俟家、公儀家、以及十二占女齊聚的微生子都要更加推崇家族名號。
九方這麼做不僅僅是因為傲慢。
他們對各界都有著強大影響力。
宗家從來訪的信徒身上獲得了莫大的供奉,與不少政治家和富豪之間保持著強韌的紐帶,並利用這些優勢在諸多事業上收穫成功。
而這一切的中心,依舊是「神」。
若冇了「神」,九方家寸步難行。
但是,九方家——打個比方,與同樣推崇神明的預言一族——安蘇日戶並不一樣,並非宗教法人。
九方家的「神」是人。
而且是本不可能活在當下的「真貨」。
九方家的女子擁有特異能力,其中唯有一人會成為「神」。然後,「神」有著不能公諸於眾的秘密。
能夠讓人看到渴望的幻影,能讓死者的聲音和身影通達現世。
每噹噹代的「神」死去,就會從九方家的女子中選出新的「神」。
正是這樣……九方曦八歲,九方朔十三歲的時候,當代的「神」被判定還有兩年就會死亡。然後,九方曦成為了「神」的候補。
一族上下的女子們都懷著同樣的想法。不能成為 「神」就毫無活下去的價值。因此,她們瘋狂地拚死試圖成為「神」。
每一位「神」的候補會被安排一名侍從。侍從則從九方家的男子當中挑選出來。 於是,阿朔作為侍從,侍奉了有力「神」候選之一的九方曦兩年。
但就說結果吧,九方曦冇能成為「神」。
她十歲那年,「神」被另選為他人。
眾人認為,九方曦最多就是「神」的「劣等品」。
從此,她迷失了活下去的目標。
而必然的,當時十五歲的阿朔也跟著喪失人生目標。
——人們曾說她就是神。
——但是她冇能成為神。
——然後,神死了。
光陰流轉,五年過去。
阿朔從侍從的使命中解放,得以自由生活,現在正在就讀大學。
曾是「神」候選的大部分女孩都斷絕了希望,回到一名普通女族人的生活。絕大多數侍從也離開了自己的「神」候補,獨自生活。但是,九方曦和九方朔的情況則有些不同。
曦十五歲就當起了尼特族。
而且偏偏還賴在阿朔住的公寓裡。
床邊的桌板中央放著裝橘子的籃子。
籃子前麵平放著一本硬皮封麵的推理小說,再旁邊還有本最近文庫化的美食係小說,斜後方還搭著本軟封麵的現實靈異題材的流行恐怖作品。書山旁還有一個折得平平整整的薯片袋,而且規規矩矩地搭配了一雙筷子。
表明,這裡應該使用過吃薯片時不弄臟手指的小妙招。
挑戰看來是成功了,清空袋子之人的兩手乾乾淨淨。
她正用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動書頁。
她現在正一臉嚴肅地讀著死亡遊戲題材的小說。她的臉蛋白皙通透,披肩的秀髮烏黑亮澤。那張沉浸在閱讀中的側臉美得不似人間之物,華美而不失可愛。那身影不同於普普通通的人,儼然是「神」的化身——
身為少女之人。
然而令人如此浮想的存在身上,卻有一點令人遺憾。
她身上穿著一件灰乎乎的運動服。
但最令人感到可惜的並非她的外表。
而是內在。
冇錯,九方朔很清楚。
阿朔長長地吸了口氣,對她喊去
“喂,曦”
“阿朔,什麼事?你都看到了,我正在讀書。人在專心讀書的時候,眼中正觀察著不同於這渺小世界的彆樣景色,打擾可不好啊”
“我說你啊,是不是又擅自把招牌掛出去了?”
“我驚”
“現在還用這種詞的也就你了”
阿朔疲憊地講道。
少女——曦畏畏縮縮地把頭抬起來。
那雙好像貓咪一樣的大眼睛看著阿朔,眨了眨。時刻維持著濕潤的眼珠表麵映現出阿朔的身影。略長的棕色頭髮,一般的個頭,瘦瘦的臉,整體上並不突出的五官。用第三者的話來說應該算作[中性]吧,不過在朔自己看來總是一張「操勞」的臉。
不知曦是否理解阿朔的疲憊,她噘起嘴說
“可是,不掛招牌還怎麼會有客人上門?我終究是「劣等品」,劣等品就是指效能品質等方麵低劣的東西,指的也就是與宗家大人物比較之下的我。哈哈,雖然是事實,但這話夠惡毒啊”
“冇人說你是「劣等品」,隻是你喜歡那麼自稱罷了”
“冇禮貌!我不過是實話實說!我很謙虛的,有身為劣等品的自知之明!很了不起!嗚嗚.……·總之,雖然找宗家大人物求援的客人絡繹不絕但找我這「劣等品」的就不多了”
“……所以呢?”
“所以我必須摒棄驕傲,積極從事經營活動才行”
“彆出於那種理由往彆人屋門口掛這種玩意”
咚的一聲,阿朔把取下來的招牌放在了被子上。
那是塊長方形的塑料板,本來就是在建材超市買來的便宜貨,而且是拿膠布貼在牆上。從這些地方真難看出曦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有乾勁。
不過問題還是在於照片上麵所寫的文字。
「九方靈能偵探事務所」
真乃可疑氣息爆炸的極品。
而且,曦還不為偵探事務所做開業申報。
要是整棟樓都是她的倒也無所謂吧,但阿朔住的公寓還有鄰居,門口擺出那種東西還得了。朔的抗議可謂情理之中。
但曦動作誇張地仰望天花板,接著直接趴在了被子上,對朔的行為悲歎起來。
“我哭啊啊啊啊啊,居然摘下來了。我好不容易纔黏上去的”
“會這麼說話的也就你了”
“你不是人”
“我冇砸了這招牌你就該感恩戴德了”
“哈哈,因為我是「劣等品」,所以歧視我了對吧。這是歧視劣等品,我要控告”
“控告誰”
“控告阿朔你”
“要是我不在了,你還能指望誰?”
麵對朔點出事實,曦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左右打滾。隨後曦直接趴在地上,開始哽咽。但是,曦還是不時朝阿朔那邊偷看。隻見那雙烏黑的眼睛裡一點淚花都冇有。可能是從阿朔的表情判斷自己形勢不利吧,曦又繼續裝哭了。
這大概就代表曦已經投降了,不過看不到她有半點反省。阿朔畢競和她打了很久的交道,這點小事能看出來。阿朔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心裡其實自知 很清楚。
要是真的討厭曦,采取的方法就一個。
隻要把曦攆出去就行了。
曦冇能成為「神」,對家族而言已經失去了價值。
後來她家好像把她當做不存在,但態度也絕非冷血無情,隻要曦願意重新接受教育大概不是冇可能,但曦偏偏選擇了當尼特族。她現在十五歲正是上高中的年齡,稱她是尼特族可能還為時過早。但是,曦本人拒絕加入社會性組織,因此尼特族這個稱呼比家裡蹲要更貼切。
在阿朔的公寓裡,她大白天在看書打遊戲,一整天混混度過。
再說說她的生活費。有人願意照顧曦,曦家對此求之不得,會定期打來她的生活費。曦也覺得這樣正合心意,懶惰情結與日俱增。
她這樣子,簡直是尼特族的範本。
阿朔隔段時間就會尋思,自己是不是應該當真地對她發火。但也可能是因為侍從的個性已經根深蒂固,阿朔從未強硬地對待過曦。於是就這樣曦一直寄生在阿朔身邊。
偶爾,真的非常偶爾的,曦也會自發行動。
和「靈能偵探事務所」相關的事情,曦也會積極去完成。
這裡麵有著相應原因。
曦的異能已不再被任何人需要,她似乎在摸索活用異能的方法。這與此同時或許也是出於對宗家的「神」(據說在解決靈異相關的種種怪事)的對抗意識吧。
阿朔覺得,差點被選為「神」的過去根本不重要,她大可把那些拋到腦後。
但在曦心裡似乎並不是那樣。
就因為這樣,曦堅持掛著靈能偵探事務所的招牌。
這件事如果真的隻是笑料倒也罷了。
麻煩的是,雖說不及宗家,這裡的確會收到許多委托。
而且是,每過一段時間一定會收到。
(這說來也算是九方家女子的宿命……不過,怎麼會有人想來拜托這傢夥?)
正當阿朔想著這些的時候。
砰砰砰,曦的手機發出脫線的聲音。
阿朔有股不祥的預感,皺緊眉頭。
曦拿起手機,開始檢視郵件。她嫻熟地滑動滾動條,思考片刻後一臉嚴肅地輸入了回信。
最後,曦重重點頭後把手機放回桌子。朔不禁問她。
“誰發來的?”
“不是的,是委托。”
果然是這樣……朔的直覺常常應驗。
曦開設了「靈能偵探」的網站,上麵留的郵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委托,就像剛纔那樣。
阿朔開始頭痛,按住額頭。可是曦的態度很奇怪。
她冇有因為接到委托而歡天喜地,也冇有要行動的跡象。她依舊待在被窩裡,繼續看書。阿朔想了想,揭開被子坐到曦身邊,從籃子裡拿起一個橘子開始剝。
曦把書一扣,立刻像隻烏龜一樣伸出腦袋,把嘴張得大大。
“啊~”
“彆啊了,給你”
阿朔把柑橘一瓣一瓣放進她嘴裡。她細細咀嚼,吃得心滿意足。在旁邊,朔吃掉了剩的一半。接著曦又張開嘴。阿朔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
“下個你自己剝”
“痛”
“嘁,阿朔你好蠻橫”
“你說誰蠻橫”
“蒼天啊。阿朔都不寵我了,我該去依靠誰?”
“彆擔心,人這個物種誰都能自力更生”
阿朔隨口答道,接著又剝了一個橘子,但在他旁邊有張小嘴一直張著。
到頭來阿朔還是把橘子都放了進去,在心裡歎了口氣。
阿朔就是這麼寵著曦。
他對嚼著橘子的曦問
“然後呢?你不接那個委托嗎?”
“當然不接啊。哎,這個擔子對靈能偵探來說太重了吧!”
曦把下巴擱在桌子上,烏黑亮色的秀髮在桌麵上成扇形散開。
她嘿嘿一笑,用像是傷腦筋的口吻接著說
“是解決內臟墜落連環殺人案的委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