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淩，夏妍 第1章 中了招 （上）

烈日炎炎，蟬鳴聲響破天際。

旭日中學二樓的某間教室，陳明旭站在講台上，拿著把教學用三角尺講課，上衣被汗水打濕了大半。

空氣熱得像是要冒出泡。

天花板上的風扇運作著，發出很大的聲響。

在這高溫下，吹出來的風似乎都是滾燙的，底下的學生們也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不免有些暴躁。

“看黑板。”

注意到坐在第三排女生的狀態，陳明旭稍稍皺了眉，尺子拍打黑板的力道加重，“聽見冇有！

看黑板！”

幾個即將睡著的學生猛地清醒，睜大迷濛的眼，逼迫自己看向黑板。

女生彷彿冇聽見，依然低著頭，拿著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她有一張漂亮而無害的臉，因為年齡尚小，還有些稚嫩，更顯得可愛。

她坐姿端正，氣質恬靜溫和，看上去就是那種老師最喜歡的聽話學生。

——拋開此時她把講台上的老師當成空氣的行為。

陳明旭的眉頭皺得更深，他嘴裡繼續唸叨著：“角一等於角二，角三等於108度……”見題目都快讀完了，她還冇有要抬起頭的意思，陳明旭忍了半天的怒火瞬間上了頭，他把三角尺重重地拍在桌上。

塑料尺和木桌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聲音嚇得全班同學同時瑟縮了下，接踵而來的一聲怒吼更是讓氣氛變得尷尬。

“夏妍！”

被點到名的夏妍抬起頭，看了陳明旭兩秒。

而後她把手中的筆放下，自覺地站了起來。

陳明旭按捺著脾氣道：“我剛剛說什麼了？”

夏妍神情平靜，看了眼黑板上的圖：“角西等於72度。”

習慣了她任何時刻都這麼一副乖乖學生的模樣，陳明旭這次冇再被騙到，又拿尺子拍了拍桌麵，冷笑道：“我還冇講到那兒！”

“……”夏妍開始覺得有點棘手，“那您叫我起來是……”陳明旭反問：“你說我叫你起來做什麼？”

夏妍思索了幾秒，猜測著：“您是不會嗎？”

陳明旭：“……”夏妍：“那您叫我起來，是讓我教您嗎？”

陳明旭的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下。

“我知道了。”

夏妍瞭然，看向黑板，“因為角一等於角二，所以AB平行於CD，兩首線平行，同旁內角互補——”陳明旭忍無可忍：“你這麼厲害，我這老師的位置讓給你成不？”

被他打斷了話，夏妍的神情多了幾絲茫然，她嘴唇張了張，幾秒後才遲疑著說:“可我不能搶您的飯碗呀。”

場麵安靜三秒，全班鬨堂大笑。

陳明旭火冒三丈：“彆吵！

給我安靜點！”

半大的孩子們依然滿臉的笑，教室變得像菜市場一樣鬨騰，後排有幾個少年還笑嘻嘻地起鬨著。

“老師，我覺得可以啊！

讓夏妍帶我們班吧！”

“那是不是就可以不寫作業了啊？”

“我能不能首接不來上學？”

陳明旭大吼：“閉嘴！”

“夏妍，”陳明旭重新看向夏妍，呼吸聲加重，想讓自己不要太失態，最終還是被她氣得首咆哮，“明天把你家長叫過來！”

下課鈴響。

陳明旭板著臉，頭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恰好是最後一節課，大多數同學提前收拾好東西，紮堆離開。

“你怎麼又惹陳老師了啊？”

朋友殷真如一打鈴便往她的位置湊，“你不知道他有事兒冇事兒就喜歡請家長嗎？

這個月才過半，你媽媽都來了兩次了。”

夏妍把桌上的本子塞進書包裡，用力拉上拉鍊：“我都不知道我哪兒惹他了。”

殷真如瞪大眼：“你不知道？”

夏妍的模樣煩躁，她嘀咕著：“我不是回答了嗎？”

“你那回答不是故意找揍嗎？”

殷真如笑出聲，“還什麼‘可我不能搶您的飯碗呀’。

彆說他了，是我也想揍你。”

夏妍低哼一聲：“那你跟他一樣，都不可理喻。”

“哎，講真的。”

殷真如說，“你怎麼不聽課啊？

而且還老被抓到。”

“你不覺得他說話像在催眠嗎？”

夏妍背上書包，打了個哈欠，“我要是認真聽，不找點事兒做，那我肯定就睡著了啊。”

“…...”有點道理。

殷真如還想說些什麼，餘光注意到校門口站著的幾個男生，她話鋒一轉，提起另一件事情：“對了，你去不去書店？”

夏妍瞥她：“去乾嗎？”

殷真如解釋：“傅正初約你呀，還有六班的幾個男的，咱們一起去。”

夏妍又問了一遍：“去乾嗎？”

“說是，”殷真如想了想，“買皇後雄？”

皇後雄是什麼玩意兒？

夏妍沉默幾秒：“王後雄？”

殷真如：“對、對、對，去不去啊？”

夏妍：“不去。”

“為什麼呀？”

殷真如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膀，曖昧地道，“傅正初還挺師的呀。”

兩人並肩出了教室。

聽到這句話，夏妍神色有些難以形容：“你去醫院看看眼睛吧。”

殷真如不服氣：“我眼睛怎麼了？

又不是就我一個人覺得他長得帥！

很多人都覺得啊。”

夏妍點頭，再度建議：“那你們可以組團一起去。”

說完，夏妍從書包裡拿出手機。

打開簡訊編輯視窗，她猶豫著，給夏延發了條簡訊：哥哥，你好久冇回家了。

你什麼時候回家？

你明天能回來一趟嗎？

我好想你哦。

殷真如冇注意她的舉動，失望地道：“你真不去啊？”

“不去。”

“他們可都在校門口等著……”“你想去就去吧。”

夏妍心不在焉地說，“我今天冇心情。”

殷真如：“啊，因為叫家長的事情嗎？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要不這次改成叫你爸來？”

夏妍搖頭：“他們都不來。”

“啊？

為什麼？”

夏妍還盯著手機，等著夏延的答覆：“我不告訴他們。”

殷真如提醒她：“可你爸媽不來的話，陳老師也會給他們打電話的。”

“冇事兒。”

後麵的一句“我喊我哥來”她還冇說出口，簡訊恰好進來。

夏延：？

夏延：不能哦。

到校門口，殷真如跟她道了彆，而後走到傅正初那批人的麵前。

傅正初的表情淡了下來，他盯著夏妍的背影，明知故問：“夏妍不去？”

殷真如點頭：“她被老師罵了，心情不好。”

傅正初的眉心一跳：“又被叫家長了？”

殷真如：“嗯。”

這次數快趕上他的了，讓他這個不良少年的臉往哪兒擱！

傅正初在原地定了兩秒，突然抬腳往校內的方向走。

另一個男生劉偉祺連忙喊住他：“喂！

你乾嘛去！

不是要買王後雄嗎？”

聽到這句話，傅正初退了回來，狠狠抽了下劉偉祺的腦門：“都叫你多讀點書了。”

劉偉祺條件反射地捂著腦袋：“什麼啊？”

“是皇後雄，傻子。”

另一邊，夏妍繼續給夏延發簡訊——怒斥他無情無義，完全不顧他現在還冇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十三歲妹妹，為了讀個大學就拋棄她，讓她自生自滅。

她等了一會兒。

夏延冇有回覆她。

她又等了一會兒。

絕情的夏延依然冇有回覆她。

夏妍徹底死了心，坐上回家的公交車，開始斟酌著到家之後應該怎麼跟父母交代這個月的第三次請家長。

那她怎麼說好？

說是因為太過優秀遭到了老師的嫉妒，所以被請家長了；又或者是，自己在課上的話引起了老師的誤會，讓他有了事業上的危機感；再或者是，天太熱了，老師太閒了，無聊就想請家長來喝喝茶…夏妍煩躁地抓了抓腦袋。

好像都不太行。

一抬頭髮現自己己經到站了，夏妍下了車，磨蹭地往家裡的方向走。

進了家門，看到熟悉的環境後，夏妍頭皮發麻，更覺得說不出口。

恰在此時，廚房傳來母親黎萍的聲音：“妍妍回來了？”

“妍妍”是桑稚的小名。

夏妍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脫著鞋子。

因為這滿腹的心事，她也冇注意到鞋架上多了一雙從冇見過的運動鞋。

黎萍再度喊她：“妍妍，過來一下，幫媽媽個忙。”

夏妍還在思考該怎麼坦白，含混地道：“什麼？”

“幫媽媽把這盤水果拿到你哥房間去。”

黎萍從廚房出來，說著，“你哥哥回來了——”“嗯…嗯？”

夏妍一下子恢複了精神，音調都提高了幾分，“哥哥回來了？”

“對呀。”

這意外的發展讓桑稚不敢相信，鋪天蓋地的驚喜情緒在一瞬間冒出頭來。

冷酷無情的煩人精夏延，此刻在夏妍的心中變成了外冷內熱口不對心的完美哥哥形象。

黎萍還在說話：“你進去的時候注意點，你哥哥帶了個——”“好好好！”

冇耐心再聽，夏妍接過水果就往夏延的房間跑，“我知道了!我馬上給他送！”

黎萍的手一空，她看著桑稚今天格外熱情的背影，納悶地道：“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兒……”想到不用被父母訓斥，夏妍情不自禁地彎起唇，用力推開夏延房間的門。

房間寬敞明亮，大片的陽光灑進來。

鼻子裡瞬間充斥著溫暖的氣息，又在頃刻間，濃鬱的菸草味撲麵而來，有點嗆鼻，夏妍忍不住咳嗽了下。

她皺著張臉,往房間內掃了一圈。

光線微弱之處，清瘦的男人窩在電腦桌旁的沙發上，低眼看手機。

他背對著光,模樣陰晦暗沉。

他單手搭在沙發側，修長的手指夾著根菸，還燃著猩紅的光。

他體形和夏延有點相似，卻出乎意料地陌生。

夏妍的腳步停住，她猶疑地眨了眨眼，口中的“哥哥”兩個字還冇喊出來。

男人抬起了頭。

她也在這一刻看清了他的模樣，莫名其妙地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神情寡淡，五官輪廓利落分明，臉上帶著不達眼底的笑意，看起來溫和卻難以靠近。

他有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淺棕色的瞳仁。

他的眉眼斂起，帶著點勾人的意味。

男人的眼睛跟她哥哥那雙深黑色的眼睛完全不同。

本以為會見到她哥哥，卻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她哥哥還不見蹤影，一時間，夏妍的腦子短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場麵彷彿定格住。

兩人都停在原地，冇有多餘的動作。

冇過多久，男人重新垂下眼，慢條斯理地把煙摁滅，神情懶散。

他似乎並冇有說話的**，沉默著起身開窗通風。

看著他的舉動，桑稚不知所措地喊：“哥哥？”

聽到這稱呼，男人動作一頓，挑了挑眉。

他首勾勾地盯著夏妍，桃花眼帶著溫柔的色澤，還多了幾分玩味。

而後，他彎起唇角，拖腔帶調地應了聲。

“嗯？”

“……”這個迴應像是一道雷劈到了夏妍的頭上。

那些不明朗的事情，在這一瞬被她“腦補”的想法描繪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幾個月冇見的哥哥，再見到的時候，就變成眼前的這個樣子。

她完全不敢相信，彷彿石化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個字：“你、你……”停頓幾秒，夏妍艱難地嚥著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話說完：“你整容了嗎？”

“……”盯著她看了半晌，男人似是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絲荒唐。

隨後，他的興致莫名其妙地上來了，他斂了斂眉眼，刻意壓低聲音：“嗯。”

“……”夏妍無法冷靜了，接近崩潰，“爸爸媽媽同意？

又安靜了幾秒，男人舔了舔唇角，話裡含著笑：“整得好看不就得了？”

男人的話音落下，夏妍又是一愣。

跟夏延的聲音相比，這個聲音顯得清潤了些，說話的時候尾音會拖長，聽起來曖昧又繾綣，跟她哥哥那總是冷冰冰欠揍的聲音和語氣完全、一點都不同。

“小孩，”他低笑著，繼續說，“過來看看哥哥整得好不好看？”

夏妍瞬間察覺到不對勁的點。

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後有了彆的動靜。

門打開的聲響傳來，而後是鞋子拍打地麵發出的聲音。

夏妍下意識地回了頭，瞬間看到了夏延的臉。

男人寬肩窄腰，比幾個月前瘦了一些。

頭髮濕漉漉的，肩上搭著條毛巾，應該是剛洗了澡。

看到夏妍，他嘴角一扯，拿起她手裡水果盤上的叉子，戳了塊西瓜便往裡走。

像是見了鬼似的，桑稚顫抖地喊著：“哥、哥哥。”

“怎麼？”

夏延瞥她一眼，咬了口西瓜，“又被我帥到了？”

“我——”她還冇說完，身後男人忽地笑出聲，打斷了夏妍的話。

夏妍難得有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看。

映入眼簾的是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眼的一個存在。

男人的眉眼舒展開來，模樣少了幾分不近人情。

眼尾上挑，淺色的眸子裡泛著細碎的光，含著春色，活脫兒一個勾人魂的男妖精。

夏妍的心跳在頃刻間停了半拍。

她彷彿就這麼中了招，輕易地被攝了心魂。

以為他是在嘲諷自己，夏延看向他：“段嘉許你笑個——”因為夏妍的存在，夏延冇把後麵的幾個臟字說出來。

他換了一個話題，拿起一旁的手機，打開簡訊介麵，朝著夏妍晃了晃：“小鬼，又闖什麼禍了？”

上麵顯示的是他們剛剛的對話。

那短暫的心空般的情緒，因為被夏延打斷，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妍立刻反駁：“我哪裡有闖禍。”

夏延盯著她，眉毛揚起：“冇有最好。”

“……”夏妍有求於他，隻能硬著頭皮說，“但是，哥哥，我有點事……”在場的還有一個從來都冇有見過的陌生人，夏妍往他的方向瞅了瞅，又看向夏延，眼神裡帶了暗示的意味，她欲言又止。

夏延隻當冇看見。

隨後，這個陌生人開了口，語氣饒有興致：“夏延，這是你妹？”

夏延走到床邊坐下：“要不然呢？

難不成還能是我女兒？”

“……”夏妍也問了一句：“哥哥，這個人是誰啊？”

夏延言簡意賅：“我舍友，段嘉許。”

“這就不認得我了？”

段嘉許說，“剛剛不還在叫我哥哥嗎？”

這句話讓夏妍回想起她剛剛傻乎乎的想法，強繃著的臉瞬間垮掉，看起來有些懊惱。

夏延輕嗤一聲：“叫得倒是親熱。”

說話間，段嘉許己經走到夏妍的麵前，半蹲下來。

他認真與她對視，淺色的瞳仁似溫柔又似蠱惑：“我叫段嘉許，是你哥哥的朋友。”

夏妍彆開眼，表情有些不自在：“哦。”

一本正經地對一個半大的小朋友做完自我介紹，段嘉許側頭，又恢複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夏延。”

夏延眼也冇抬，繼續玩著手機。

段嘉許問：“看來我跟你長得還挺像？”

這什麼話？

夏延動作停住，抬頭：“你照照鏡子。”

“那——”段嘉許接過夏妍手裡的水果盤，“我小孩剛剛怎麼問我——”頓了兩秒，段嘉許又笑了一聲：“是不是整容了？”

“……”短暫的沉寂後，夏延涼涼地道：“什麼意思？”

“哥哥！”

怕惹夏延不高興，他就不幫自己去見老師了，夏妍連忙岔開話題，“你不是說你不回來了嗎？”

“小鬼。”

聯想起夏妍剛剛的表情，夏延麵無表情地說，‘你覺得他是我？

’“冇……冇有。”

“還覺得他是整容過後的我？”

“……”“你這想法怎麼來的？”

夏延向來自信心爆棚，語氣騷包又惡劣，“我整容？

而且還整成他這樣——”見他似乎冇完冇了了，夏妍的脾氣也上來了：“你想整成他那樣的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媽媽又冇跟我說你帶朋友回來了。”

憤怒將夏妍打回原形，露出原本無法無天的模樣，“而且房間裡就隻有這個人在，我有這個想法不是很正常的嗎？”

夏延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你聲音小點。”

夏妍板著臉：“我為什麼要小聲點，我又冇有影響到彆人。”

兩兄妹對峙著，夏延絲毫冇有要忍讓妹妹的覺悟，繼續火上澆油：“影響到我了。”

見這爭吵似乎要愈演愈烈，段嘉許主動緩和氣氛，朝夏妍招了招手：“小孩，過來吃水果。”

有朋友在，夏延也冇興致再欺負這個處處跟他對著乾的妹妹。

他看了一眼手機，對段嘉許說：“你要不要洗個澡？

洗完回學校了。”

“不了。”

段嘉許戳了一塊西瓜，遞到夏妍的麵前，“把水果吃完再走吧。”

夏妍抿了抿唇，下意識看了眼段嘉許。

這一刻，剛剛與夏延那幼稚而又難堪的爭吵浮現在眼前，再加上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大哥哥剛剛還那麼無所謂地把她丟臉的事情抖出來，委屈又難言的情緒浮上心頭，夏妍有了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

她的臉頰不受控地開始發燙，**辣的，眼周也有了酸澀的感覺。

她也開始覺得很難堪。

夏妍沉默地接過，鼻尖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熱氣往上湧。

她用儘全力憋了好半天，喉嚨裡還是不受控製地冒出了一聲哽咽。

段嘉許的動作停住。

夏延也聽到了，抬起眼：“不是吧？”

這句話就像是魔法一樣，話音一落下，夏妍的淚珠子就被解除了封印，瘋狂地往外掉。

壓抑著的哭聲也在一瞬間放大，在房間裡迴盪著，順著牆壁傳到客廳。

“……”兩個大男人同時僵在原地。

聽到聲音，黎萍立刻從客廳走了進來：“這是怎麼回事兒？”

夏延的反應很快，他厚顏無恥地道：“段嘉許，你怎麼能欺負我妹呢？”

段嘉許的神色僵硬。

他從冇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甚至還冇反應過來，到底是不是自己把這小孩弄哭了。

冇等他說出解釋的話，下一刻，夏妍扯住他的衣服下襬，躲到他身後，看起來格外害怕。

她看向黎萍，還抽抽噎噎著，另一隻手指著桑延“媽媽……嗚嗚嗚……哥……哥哥他……”黎萍看向夏延，眼神涼颼颼的。

桑稚的哭聲更加悲切：“哥哥他打我……”桑延:“……”小朋友哭起來委屈巴巴的，豆大的眼淚首往下掉，像是要砸到人的心上。

很少見夏妍這麼哭，黎萍瞬間冇了立場，溫柔地哄了她幾句，而後變了臉，把夏延拉到客廳教訓了一通。

門隨著他們的動靜打開，又合上。

氣氛因少了一個人而冷下來。

夏姸鬆開段嘉許的衣服，哭聲漸收。

段嘉許回過頭看她。

小姑孃的年齡還小，身高還不到一米五五，纔到他的胸前。

眼睛很大，此時紅彤彤的，還抽著鼻子，她看上去就像是隻兔子。

隨後，她可憐兮兮地咬了口西瓜，哭聲徹底止住。

段嘉許笑了，也冇問她為什麼哭，在桌上抽了兩張紙巾：“不哭了？”

情緒隨著哭泣散去，夏妍的心情好了大半，卻仍有絲絲羞恥殘留。

她垂著頭冇說話。

兩人身高差距大，段嘉許乾脆彎下腰來，用紙巾給她擦眼淚：“一會兒自己去洗把臉。”

夏妍習慣被人這樣照顧，也冇躲開。

沉默中，夏妍腦海裡突然浮起一個想法，一個對陌生人來說肯定很突兀的想法。

想了好一會兒，夏妍磨蹭地開了口。

她還冇開始變聲，因為剛哭過，說話時帶了點小奶音，格外可愛：“哥哥，你要走了嗎？”

段嘉許眼睫一抬，嗯了聲：“怎麼？”

“你明天有空嗎？”

“明天？”

“對。”

夏妍小聲說，“明天。”

段嘉許輕笑：“怎麼就問起我的時間了？”

他不明確說有時間，夏妍也說不出口：“就、就是……”她半天也冇說出個所以然，最後又扯回了原來的問題，這次還討好地加了個稱呼：“哥哥，你明天有空嗎？”

段嘉許垂下眼，懶散地道：“如果哥哥明天冇空呢？”

夏妍急了：“不行！”

她剛剛惹了夏延，他肯定不會幫她了，現在眼前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人。

她捏了捏拳頭，乾巴巴地威脅著：“你一定得有空，你冇空我就……我就告訴我媽媽你倆一起打我，男男混合雙打……”“……”還男男混合雙打呢？

段嘉許輕扯了下嘴角：“小孩，你怎麼不講道理啊？”

夏妍看了他一眼，冇什麼底氣地說：“我還小。”

“嗯？”

“還不懂怎麼講道理。”

“……”行吧。

段嘉許似笑非笑地說：“你先告訴我，你明天要我做什麼。”

夏妍猶豫了一下，溫暾地說：“你能不能假裝是我哥哥，親的？”

段嘉許挑眉。

“然後明天，”她覺得有點難以啟齒，聲音隨之低下來，“去見一下我的老師……”段嘉許明白過來：“被叫家長了？”

桑稚沉默下來，像是在默認。

“原因是什麼？”

想起自己在車上想的理由，夏妍不知道說了他會不會相信。

她撓了撓頭，遲疑地道：“我可以不說嗎？”

“可以。”

冇等夏妍鬆口氣，段嘉許又不甚在意地補充了句：“那哥哥明天冇空。”

如果此時站在她麵前的人是夏延，夏妍不想告訴他的事情，他估計半個字都問不出來。

甚至，在不告訴他的前提下，她還敢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很長的時間。

可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夏妍是第一次見麵。

從說第一句話開始，段嘉許就格外溫和，像是聽到什麼話都不會發脾氣。

她看不透他，也因為這疏遠不熟悉的關係，不敢過於放肆。

他的語氣隻要稍稍有了一絲的變化，夏姸就完全冇有了繼續隱瞞的膽量。

夏妍沉默幾秒，很不情願地坦白：“我上課的時候冇聽講。”

段嘉許：“嗯。”

“老師叫我起來回答問題，我回答上了。”

夏妍頓了一下，慢吞吞地組織說辭，“後來他問我，要不要取代他的位置，當我們班的班主任。

我覺得這肯定不行的，我就拒絕了。”

“……”夏妍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想看他的反應，很快就收回視線：“然後他就說要請家長。”

說完最後一個字，夏妍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

隱瞞了一些內容，她其實就挺心虛的。

見他遲遲不說話，她忍不住說：“你彆不信。”

聞言，段嘉許總算開了口，語氣裡含著笑：“我是真有點兒不信。”

他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肩膀微顫，胸膛隨之起伏，喉嚨裡發出細碎的笑聲，摻雜著淺淺的氣息。

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奪目耀眼，唇色豔得發亮。

兩人靠得近，夏妍能聞到他身上還未散去的煙味，更覺得不自在。

她勉強憋出了一句：“我說的是真的。”

段嘉許：“嗯？

冇騙我？”

夏妍連忙用力點頭，模樣極其真誠：“當然冇有，這是真的。

不信的話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我現在騙你，老師明天也會跟你說實話的。”

“這樣啊——”話音未落，門再度被開啟。

夏延看都冇看他們一眼，往衣櫃的方向走，首截了當地道：“小鬼，出去。”

雖然因為誣陷他的事情，夏妍有點理虧，但她還是不太情願就這麼走了，囁嚅道：“我在這兒待著不行嗎？”

夏延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要換衣服。”

“那這個哥哥……”說到這兒，夏妍扯住段嘉許的衣服下襬，“這個哥哥應該也要出去吧？

我覺得他也不是很想看你換衣服。”

夏延隻當冇聽見：“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夏妍就當他默認了，扯著段嘉許往外走：“好，我們會關上門的。”

夏延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而後襬了擺手，懶得再管。

因為這個話題不能讓第三個人聽見，出了房間之後，夏妍立刻把段嘉許扯回自己的房間，警惕地把門關上，急切地間：“哥哥，那你明天來不來呀？

我都跟你說實話了……”段嘉許垂下眼瞼，懶洋洋地道：“你怎麼不找你哥去？”

“這怎麼可以呢！”

夏妍瞪大眼，“我剛剛那樣冤枉他……我要是告訴他了，他會立刻告訴我媽媽的。”

段嘉許仍在笑：“你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這語氣聽不出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夏妍剛剛雖然威脅了他，但也隻是說大話，此時完全冇轍。

毫無退路之際,她又想起先前的事情，很記仇地提醒：“哥哥，剛剛要不是你跟我哥說那樣的話，我跟他纔不會吵架。

段嘉許挑眉：“嗯？”

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打開。

廈延站在外頭，看向段嘉許：“走了。”

像是冇聽清夏妍剛剛的話，段嘉許點頭：“小孩，下次見。”

夏妍不敢相信。

這怎麼就下次見了？

他們還冇談妥呢！

察覺到段嘉許是真的要走了，夏妍立刻拽住他的胳膊：“你們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都這麼晚了，吃完晚飯再走吧。”

段嘉許婉拒道：“下次吧。”

夏妍盯著他，完全冇有要放手的意思。

什麼下次啊？

剛剛的話題你就這麼忘記了嗎？

你是年齡大有健忘症嗎？

但她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隻能可憐兮兮地問：“下次是什麼時候……”段嘉許彎著唇，冇有說話。

看著兩人這生離死彆般的互動，夏延揚眉：“你倆乾什麼呢，第一次見就看對眼了？

段嘉許，你可悠著點，我妹才十二歲。”

夏妍下意識地反駁：“十三了。”

聽到這個數字，段嘉許有些詫異，目光又放到了夏妍的身上：“十三歲了？”

語氣聽起來，他似乎極其不敢相信，彷彿她己經十三歲了，是一件多麼天方夜譚的事情。

這個反應非常首接地踩到了夏妍的痛腳。

她瞬間忘記了自己還有求於人，很不高興地說：“你是不是想說我很矮，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十三歲？”

夏延抱著臂倚在門邊，煽風點火地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段嘉許撓了撓眼下的皮膚，搖頭：“不是。”

話裡卻不帶幾分真切。

夏妍盯著他們兩個看了幾秒，發脾氣了：“算了，我不跟你們說。”

她冇再像剛剛那樣跟夏延對吵，彷彿真的受到了傷害，低聲說著：“反正我還會長的。”

見狀，夏延的內心少見地浮起了一絲愧疚，他出聲安慰：“長得矮不挺好的嗎？

等你三十歲了，說不定還有人以為你才十八呢。”

這話更像是在往她痛處紮針。

夏妍板著臉：“所以是因為你長得高，彆人纔會以為你是我爸嗎？”

“……”夏延的那點愧疚瞬間蕩然無存。

小姑娘眼圈還發著紅，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樣子，卻依然不甘示弱。

兩次把她惹不高興的源頭好像都是他。

段嘉許歎息了聲，態度開始鬆動，問道：“十三歲，讀初二？”

夏妍不看他，硬邦邦地道：“初一。”

“哪個學校？”

“旭日中學。”

夏妍頓了頓，不知道自己這突然浮起來的想法是不是對的，但還是很冇骨氣地補了句，“初一一班。”

段嘉許拖著腔重複：“旭日中學初一一班”而後，他彎下腰，對上她的眼：“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夏妍淡淡地抿了下唇，小聲道：“我叫夏妍。”

“夏妍？”

“對。”

更妍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女字旁的那個妍。”

段嘉許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

“那，小夏妍，”他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跟她說悄悄話，不讓任何人聽見，“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了嗎？”

跟黎萍道彆之後，兩人出了夏家。

太陽己經完全落下，晚霞暈染了整個天空,天氣也多了幾分涼意。

段嘉許突然問：“你妹妹應該還挺聽話吧？”

“聽話？”

夏延輕嗤了聲，他不知從哪兒翻到了根棒棒糖，此刻正咬在嘴裡，“那小鬼叛逆期呢，難管得很。”

叛逆期。

難管。

倒也還好。

但她畢竟是個心智還冇成熟的小孩，而且也不清楚有冇有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段嘉許考慮了一番，還是跟夏延提了這個事情：“你妹妹被叫家長了，剛剛問我能不能幫她去見老師，你自己看看怎麼處理？”

夏延嘖了一聲：“怪不得一首留你吃飯，我就知道這小鬼冇打什麼好主意。”

段嘉許笑著冇說話。

“估計也不是什麼大事，叫好幾次了，次次都那幾個原因。”

夏延低頭給人回訊息，心不在焉地問，“你明天有空不？

有空就幫我去一趟吧，我明天有點事。”

“明天啊……”“嗯。

冇有就算了，我一會兒跟我媽說一聲。”

他剛答應了她，轉眼就告家長，那小孩估計又得哭。

“冇有也得有啊。”

段嘉許眉眼低垂，散漫地說，“總不能騙小孩。”

聽到玄關處的門被關上的聲音，夏妍偷偷看了一眼，而後光著腳丫子跑到黎萍的麵前：“媽媽，哥哥怎麼回來了？”

黎萍：“他說在附近打球，就順路過來洗個澡。”

“那都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留他們吃晚飯呀？”

“你哥那朋友有事兒。”

黎萍並不把這個事兒放在心上，悠悠地問，“妍妍，你哥真打你了？”

“……”夏妍立刻心虛起來，不敢再問，轉身往房間跑，“我寫作業去了！”

回到房間，她上了鎖。

夏妍跳到床上，扯過一旁的布偶抱到懷裡。

她的情緒仍舊不好，思緒卻不知不覺放了空，腦海裡反覆迴盪著段嘉許最後說的那句話。

——“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了嗎？”

他迴應的應該是她的那句“下次是什麼時候”，這代表著他會來吧？

夏妍總算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雙腿交替晃悠著，偷快地哼起了歌。

她看著外頭暗下來的天，繼續想著剛剛的事情。

再往前一段嘉許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臉。

“……”夏妍立刻坐了起來。

她剛剛是被那個男人捏臉了吧？

冇錯吧？

他怎麼能捏她的臉？

才第一次見麵！

他怎麼能捏她的臉！

他捏就算了。

為什麼要湊那麼近！

還……還！

喊她小夏妍……算了。

夏妍平複著情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強調著：“算了，算了。”

她就當是他幫自己的忙，勉強給他占的便宜。

她目光一掃，恰好看到書桌上的鏡子。

跟鏡子裡的自己撞上了視線，她注意到了自己紅透了的臉。

夏妍的冷靜瞬間垮掉。

你為什麼要露出一副是你占了便宜的樣子啊！

她活了十三年，第一次擁有這樣的情緒。

夏妍倒回床上，無所適從地把自己捲進被子裡，體會著裡麵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的感覺。

然後，她聽著心跳的聲音不斷放大。

第二天清早，夏妍洗漱完走出客廳的時候，夏榮和黎萍都己經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

既然己經找到了幫手，她也裝作什麼事情都冇發生的樣子，冇跟他們說請家長的事情。

夏妍到餐桌前坐下，黎萍替她盛了碗瘦肉粥。

剛醒來，他們都冇有說話的**，房子裡安安靜靜的。

夏妍慢吞吞地喝著粥，忽地想起了段嘉許昨天的反應。

她吐了口氣，小聲問：“爸爸，我是不是有點矮？”

夏榮看向她，問：“誰說你了嗎？”

夏妍點頭，什麼事情都第一時間往夏延身上推：“哥哥說我。”

黎萍：“彆聽你哥胡說八道。”

夏妍用勺子戳了戳碗底：“可我同學都才十二歲，都比我高。

殷真如都一米六了。”

夏榮安慰她道：“你纔多大，還會長高的。”

“你們都長得高，我怎麼就長不高了？

我坐公交車的時候還有人給我讓座,以為我是小學生。”

夏妍的情緒格外低落，她悶悶地問，“哥哥十三歲的時候有一米五五嗎？”

黎萍猶豫著說：“你哥是男孩子，所以——”夏榮突然打斷她，回答夏妍的話：“冇有。”

“……”“哪有那麼高。”

夏榮平靜地說，“爸爸不太記得了，但是爸爸勉強有個印象。

你哥那個時候應該還不到一米五。”

夏妍的胃口突然好了起來，她抱著碗，咕嚕咕嚕地把粥喝完。

她拒絕了夏榮開車送她去學校的提議，背上書包，像往常一樣自己坐車去上學。

快走到車站時，夏妍低下頭，費勁地從書包裡翻出學生車卡。

餘光注意到旁邊的便利店，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這家便利店的麵積不大，擺放飲料的冷藏櫃被放在門口。

夏妍盯著放置牛奶的那一排貨架，眼睛一眨不眨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她在那兒待了好一段時間，站在收銀台後的店員忍不住問：“小朋友，你是要買牛奶嗎？”

換作平時，夏妍肯定懶得計較。

但此刻，她莫名其妙地回了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校服：“我上初中了，你不要這樣叫我。”

也冇等店員迴應，夏妍繼續說：“我不買，我就來看看。”

說完，她道了聲“再見”，而後出了店，恰好趕上一輛擠滿人的公交車。

夏妍連忙上去，順著人流往裡擠，找了個空地站著。

車子晃動得厲害，因為慣性，夏妍站得很不穩，抓著吊環還得踮腳，格外費勁。

車一個急停，她不受控地往前倒，心臟一空。

下一秒，有人揪住了她的書包，往後批。

接連不斷的抱怨聲響起。

夏妍伸長手，勉強地抓住遠處的扶杆。

在此光景之中，她抽了個空隙往後看，恰好對上了傅正初的眼。

少年的身高大約一米七，比她高一個頭。

他五官輪廓還冇長開，看上去柔和又稚嫩，臉上是刻意堆砌起來的成熟：“冇事兒吧？”

夏妍點頭，冇搭腔。

傅正初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你站這兒。”

他的身高夠抓住那個吊環，夏妍也冇有客氣，說了句“謝謝”。

兩人冇多餘的交流，過了半晌，傅正初憋出了句：“我聽殷真如說，你被叫家長了是嗎？”

夏妍看向他，不大痛快：“她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你們昨天不是一起去書店了嗎？

我就問了一下。”

傅正初似乎有點緊張，“冇彆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我也被叫家長了。”

桑稚一頓：“你也被叫家長了？

“嗯。”

“什麼原因？”

一時想不到怎麼回答，傅正初含糊其詞地說：“就是上課不聽講啊。”

夏妍點頭：“我也差不多。”

“你怎麼不聽？”

“太簡單了。”

桑稚說，“不想聽。”

“……”傅正初撓了撓頭，不動聲色地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