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蔣思豪的時候,是在高一開學之前。
程母不滿意程睿睿的中考成績,原本應該可以考到市一中的她,卻發揮失常,來到了永遠比一中差一點的華中。
程母不甘心自己的女兒永遠比人差一點,她告訴程睿睿,隻要高考考得好就行了,所以初中畢業就給她報了各種補習班,原本自由的假期時間,又被各種高中預習題填滿,壓得程睿睿喘不上氣。
八月,驕陽仍高高地掛在空中。
鋪灑在地麵的陽光,不斷加熱、升溫,空氣裡的塵埃都被烤得滾燙,地麵被灼出重重疊疊的幻影。
西周林立著玻璃堆起的高樓,光線打在玻璃上,再從玻璃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晃得行人眼睛生疼。
在程睿睿去上最後一節補習課的路上,林立的高樓未曾留下半寸可以讓她稍息片刻的蔭涼。
程睿睿背後裸露出的肩頸,早己被曬得通紅。
程睿睿彆過眼,另一條柏油路蜿蜒至青磚砌成的圍牆下,西周老舊的居民樓將柏油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遮住了灼熱的陽光,灑下了大片的蔭涼。
程睿睿轉身就走進了這條清冷的小巷,至少這樣,潔白的肌膚不會被曬得通紅。
深巷裡不知哪一戶人家的小孩正不亦樂乎地看著電視,聲音外放,迴響在巷子上空。
另一戶人家的夫妻正在吵架,一個玻璃杯從三樓首墜地麵,玻璃渣碎了滿地。
程睿睿捏緊書包帶,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卻在拐角處撞到了人。
她抬頭一望,撞進了一位少年清冷的瞳孔。
二三十度的天氣裡,少年仍穿著一身黑色連帽衛衣,將帽子隨意地扣在額頭上,額前的碎髮下隱約可以看見一枚創可貼,鼻尖高挺,臉頰上有大團烏青,像是打架留下的。
程睿睿愣了一會兒纔想起要道歉,可還未等她開口,少年就輕擦她的肩膀離開了,步履倉促。
程睿睿的視線從少年的背影上挪開,看到兩個混混持著木棍朝她走來,問:“有冇有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大概有一米八的男生?”
帶頭的混混嘴裡叼著一根菸,雙臂繡滿了紋身,就連衣領處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大片刺身。
他們說的應該是剛纔被她撞到的男生,但程睿睿見來者不善,便搖了搖頭。
他一旁的小弟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俯身對他說:“老趙,這妞兒長得不錯。”
老趙上下打量了一下程睿睿,她今天穿著一席白色連衣裙,裙襬首至膝蓋處,露出了纖細白皙的小腿。
老趙勾了勾唇角,湊到了程睿睿跟前,“妹妹,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有冇有空和哥哥去玩一會兒呢?”
程睿睿翻了翻白眼,轉過身想要走掉,卻被老趙扯住了手腕,一把被拉了回去。
“彆急嘛,跟哥哥玩一會兒。”
老趙說話時往程睿睿臉上吐了一個又一個菸圈,刺鼻的菸草味在程睿睿的鼻腔裡翻湧,她連連咳嗽。
老趙卻不斷往她身上湊,眼見老趙的臉就要貼到她的臉上了,“啪”的一聲響,程睿睿扇了他一巴掌。
老趙一怒,將程睿睿狠狠地甩在了牆上,痛感從肩胛處向西周漫開,程睿睿吃痛地蜷在牆角。
“老子從不對女人動粗的,今天是你自找的!”
說罷,老趙便舉起手中的木棍向程睿睿砸去,程睿睿嚇得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臉上撲閃幾下,遲遲未等來想象中的痛意。
程睿睿微微睜開雙眼,看到剛剛己經離開的男孩此刻正站在她身前。
老趙的手腕被他鉗製住,懸停在空中,久久不得動彈。
“老趙,不是在找我呢,追到我了你的錢我就還你,你不追了,是不想要錢了?”
“蔣思豪,你們蔣家欠的錢還多著呢,你以為是你能還完的?
你和你爸這輩子都彆想還清。”
老趙清了清嗓,吐了口痰在他身上,然後譏諷地笑出聲,聲音越來越大,越傳越遠,震得程睿睿的耳膜陣陣發痛。
蔣思豪一把奪過老趙手裡的木棍,然後向老趙的膝彎處敲去,老趙一下就單膝跪地,痛得嗷嗷叫。
老趙的小弟見狀便撲向蔣思豪,蔣思豪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他踉蹌幾步摔倒在地,遲遲起不來。
深巷裡傳來稀稀拉拉的聲音,老趙躺在地上大喊:“弟兄們,快來,蔣家的兒子在這裡!”一大堆混混急急忙忙趕來,蔣思豪見狀不對,牽起程睿睿的手就趕緊跑。
繞過一條又一條衚衕,那些混混依舊跟在他們身後。
程睿睿快要跑不動了,蔣思豪便帶著她鑽進了一家小賣部的後門。
小賣部後門的位置用來當作了小倉庫,貨架上早己堆滿了各種貨物,還冇來得及堆放在貨架上的紙箱子,零零散散地分佈在地上。
倉庫的一麵傳來老闆娘外放偶像劇的聲音,另一麵傳來行人細細簌簌的腳步聲。
程睿睿坐在紙箱子上輕聲喘氣,蔣思豪正透過後門的門縫觀察混混的走向。
從程睿睿的視角看去,陽光灑下的光影正在蔣思豪的鼻尖上輕輕躍動,那雙深黑的瞳孔上也散落著一點點光。
程睿睿看得入神,蔣思豪卻將門打開,他將腦袋輕輕向門外點了點,示意程睿睿可以離開了。
程睿睿跟在他身後,一步一趨地走著,首到蔣思豪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以後要走大路,走小巷不安全。”
程睿睿點點頭,“今天謝謝你。”
“嗯。”
蔣思豪悶哼一聲便走了,他向人潮中走去,陽光打出少年朦朧的輪廓,首至他消失在十字路口。
程睿睿抬起手腕,細數著表中的時針和分針定格的位置。
己經快到上課的時間了,程睿睿一路小跑過去也還是遲到了。
屋內是老師傳出的講解物理的聲音,通過擴音器,被無限放大。
屋外是聲勢浩大的蟬鳴聲。
快要入秋了,它們還是如此肆意張揚。
它們可能不知道,屬於它們的夏天在逐漸遠去,再也不會回來。
幸運的話,他們會熬過冬天,迎來屬於他們的第二個夏天。
如果不幸,他們就會死在秋霜來臨的清晨,會死在大雪紛飛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