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雪花飄飛……
村頭街頭的邊隅,有個小孩瑀瑀獨行。
這孩子看起來隻有**歲光景,因為饑餓、寒冷的交迫,這個不被人注意的小生靈,已經掙紮在死亡的邊緣!
刺膚砭骨的寒風,像針尖似的刺颳著他的小臉,隻見他一陣陣地哆嗦著……
蓬鬆淩亂的頭髮,落滿了雪花,隨即又融化成冰水,流在他凍的發紫的小臉上,一套破爛不堪的衫褲,根本無法抵禦怒吼中的勁風,他隻有儘量把自己瘦弱的身子緊緊的縮住,蹣跚艱辛的直角街那一頭走去。
有過一家食鋪店門前時,一縷異樣的香味,不由使他停了下來……
舌尖舐著他那兩片乾燥的嘴唇,那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貪婪的盯著食鋪裡熱氣騰騰的饃頭!
饑餓,寒冷……正無情的噬咬著他童稚幼嫩的心靈……食鋪裡滾熱的饃頭,使他感到更寒冷,更饑餓,更迫切的希望得到溫飽的需要……
這時,食鋪走出來一個店小二,彷彿因為滿籠的熱饃頭出籠,卻未見顧客登門,正不耐煩的四下張望著。
小孩哆哆嗦嗦,惶恐不安的走到那店夥跟前,顫聲哀求到,“大叔”……銘兒肚子餓得厲害……求求你給我一個饃頭吧……
店夥正因為冇有買賣上門而氣惱,見突然上來這麼一個小要飯的,不由憎厭,大聲叱喝道;“去你的……小要飯的……”說著,用手使勁的一推……
銘兒“哎呦”一聲,一下子跌倒在街心的雪地上。
滿含著熱淚,他搖搖晃晃的從雪地上爬起來,抬眼望著蒼茫天穹,喃喃的自語道;“爹……娘……銘兒苦死了!”熱淚禁不住“簌簌”的湧流在他凍的發紫的小臉上。
銘兒淚眼婆姿,哆哆嗦嗦的走出村落街頭……
村口有一座破落荒無的古廟,銘兒歎了口氣,走進這座破廟歇下。
……人海遺孑,飄零孤雛,雖是稚齡幼年,他脆弱的童心上,卻早已經被劃出無數創痕,與尋常兒童相比,他過早的成熟了,這些,都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銘兒僂身蹲膝,藏身在古廟大殿的龕桌下麵;過度的疲乏,暫時使他掙脫了饑餓與寒冷的侵蝕,慢慢平靜下來,片片段段的往事,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在他眼前,突然映現出一個氣度軒昂的中年武生,和一個美麗的少婦……
刹那間,這兩個人斷頭濺血倒在地上……
陡然一聲淒厲悲啼,銘兒哭醒過來,小手掩臉,他哀哀的悲號著;“爹!……娘!”……
古廟外,隻有呼呼緊吹的寒風,與它湊成一曲令人心酸的音律……
銘兒哀哀悲啼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小公子,你趕緊逃走!……留下彭門後代一脈……”
餘音未輟,他彷彿又逃出大廳,躲在老人家彭衝房中,老家人極速脫去他的衣衫,換穿在跟他年齡相仿的小孫子鈴兒身上……
就在這時……
一個額留紅須的惡漢,帶了一夥人湧進老人家彭衝房裡,老人家緊緊的摟著他,卻把換穿華麗衣衫的小孫子鈴兒舍在一邊,惡漢拖走了鈴兒,房門口,傳來鈴兒一聲聲淒厲的哭喊,老人家滾滾的熱淚,一滴一滴灑落在他的臉上。
銘兒愣愣追思之際,老人家彭衝的話又迴響起來;“小公子……老朽將鈴兒代小公子填命替死……皇天見憐,彭門留你一脈,日後這血海深仇,定會有申雪的一天!”
……這樁慘劇的演變,對於他這個稚齡幼童來說,所能追憶的也僅有這些……
可是,這段事實的經過,卻絕對不會因著時間的轉變,而沖淡這些慘痛的回憶,相反,如果銘兒能快快的長大,他定會把這段仇恨永記心頭,並會參悟的更清楚!
奈何!
眼下,這小生命,正苦苦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
眼裡含著淚,用小手輕撫著自己身上單薄破爛的襖褲,他想不起自己離家有多遠,有多久。不過,他記得,離家時天氣暖和,穿了這套襖褲剛剛好,後來天氣漸漸變熱,有時脫了上襖,光著身子走路,再以後,又慢慢地冷起來……
漂泊!流浪!他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到底走了多少路,睡過廟寺庵觀,街頭巷尾,甚至落荒宿在山窟洞穴裡,吃的是哀求乞討來的殘羹剩菜。
這兒,又是什麼地方?……以後,又該往何處去呢?……
這些問題可能他冇有仔細想過,他隻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懂武藝……
他還記得臨走時,老人家彭衝哽嚥著輕聲對他說,“小公子,但願你離家後,能遇到一位身懷絕學的名師,學的一身蓋世武功,替九泉之下含冤屈死老爺,夫人,報仇雪恨!”
這時,廟牆外勁風稍歇……
銘兒的神思,終於恢複到現實,饑餓與寒冷再次襲來,他不由得遍體酥軟,眼冒金星,一陣陣的打著寒顫。
他知道,這時候如果還留在古廟裡,不是餓死便是凍死。到外麵走走,或許會遇到好心人,要一點點東西吃!這是他從漂泊,流浪中得來的經驗。
渾身哆嗦著走出古廟,銘兒不由得連連悲歎叫苦……蒼茫大地,被包裹在一片白皚皚的大雪中,回顧來路的村落街巷,早已是門戶緊閉,一片死寂……
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他隻有緊牙關,抖抖索索的走向那雪天一片的迷茫處……!
銘兒兩腿顫抖著在雪地裡艱辛的跋涉,奇寒徹骨,餓火焚體,眼見著他搖搖欲墜,就要倒在雪地裡……
募地,幾滴血漬映入已神智恍惚的銘兒的眼簾。
銘兒看的心神一驚,或許是因為童心的好奇,居然使他驟然又提起了一點僅餘地精力!
走不多遠,又是幾攤血漬……最後,在離他兩三丈處,他看到一具被雪花掩去半體的屍首。
這時,夜色迷茫,四週一片沉寂,一個**歲的幼童,在這一塊幾乎與世隔絕的雪地上,見到這麼一具屍體,當然要嚇得驚叫起來。
這時的銘兒,又餓,又冷,又害怕,待要想拔腿走開,兩條腿卻是酥軟得連一步也邁不動了。
銘兒嚇過一陣後,慢慢的倒是平靜下來了,他詫異地看了看屍體,帶著一份童心憐憫喃喃自語,“你比銘兒更可憐……竟然死在雪地裡……”
話一出口,不由激起他內心裡渾樸的感情,“你躺在這裡,要是給野獸看到,就會把你吃掉……”就讓銘兒用雪把你掩蓋起來吧……!銘兒說完就蹲下身子,用兩隻凍的發紫的小手,把雪一捧捧的蓋在屍體上!
突然,銘兒的小手觸摸到屍體胸腰處一包硬硬的東西,他不由自主好奇地從屍體上解下這個布包,剛一打開,立刻,一股異香沁入肺腑。
尤其在這種時候,對銘兒來說,這股香味,遠比剛纔在食鋪門前聞到的饃頭香味更刺激他!
銘兒用手打開包包,裡麵是一粒粒黃豆般大的鮮紅色的丸子,他當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可是這股香味,卻使他嘴裡的唾液分泌的更快,而肚子自然餓的更嚴重了!銘兒一雙凍的僵紫的小手,捧著這包東西,一邊“嗦嗦”的發抖,一邊想起了這麼一個童心的解釋,“這些紅丸子,有這麼好聞的香味,一定是吃的東西既然它是吃的東西,它當然不會是害人的……!”
銘兒想到這裡,一手小心地捧著布包,一手猛然抓起一大把就塞進嘴裡。
紅丸子進到嘴裡後,馬上就化成一股又香又甜的液體流進肚子裡,銘兒一連幾把,很快就將一包丸子全都吃了進去。
這真是一樁不可思議的奇蹟!
銘兒吃下這包紅丸子後,不但冷餓全消,而且周身頓時感覺到無比的清爽,舒適。
他不免感到驚奇,心裡思忖道;“這人身上帶了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怎麼還會餓死在雪地裡……!”
想到這裡,他又朝雪地上那些血漬看了一眼,額首喃喃地自語;“對了,他一定也是被壞人害死的,要不然,雪地上怎麼會有血呢?”
他自然是以兒童的單純心裡來直覺的判斷這屍體的死因,其實,任何人見到這種情形,也會有這樣的判斷!
銘兒服下紅色丸子後。在這雪花飄飛的夜晚。居然毫無一絲寒意,這時他忽然為自己偷吃了屍體上的紅色丸子而深感不安,一個念頭掠過他的腦海,“我既然吃了他身上藏著的東西,現在又不冷不餓了,應該把他好好的埋起來纔是……”
想到這裡,他便用一雙小手在雪地上挖起坑來,挖著挖著他突然停了下來,怔怔的望著自己的一雙小手,原來,這雙小手插進雪裡,不但不覺得一點寒意,居然很快挖掘出一個深坑來!
銘兒回過身來,細心的把屍體身上遮蓋的薄雪拂掉,屍體的臉龐露了出來,銘兒驚呼一聲,踉蹌著退出數尺!
死者是一個老尼姑……
她隻有半邊的臉,左邊自眼睛到耳沿的半邊臉被削去一大塊肉,結出了一團極其可怕的疤痕,而右邊的半邊臉,卻顯得異乎尋常的嫩白紅潤,如果不看她右眼上端根根銀白色的垂眉,任何人見了,都會以為她正當妙齡。
銘兒駭然驚退了數步,過了好一會,心神才定了下來,他緩緩的重新又走到老尼姑的屍體前。
在雪光反射下,躺在地上的老尼姑屍體異常清楚,銘兒覺得似乎有點怪異,心裡不免又有些害怕!
“要是我冇有吃她老人家身上的紅丸子,一定跟她一樣,死在這雪地裡了,這麼說來她是銘兒的救命恩人……既然是銘兒的救命恩人自己就不應該害怕……”銘兒想到這裡,膽子就壯了起來!
他本想用勁將老尼姑的屍體拖到剛挖好的雪坑裡,誰知道小手剛拽著屍體的肩膀,整個屍體就被他輕而易舉的提了起來。
銘兒心裡,又是暗暗一驚,心道;“這老人家好輕啊……”
就在老尼姑的屍體被銘兒小手提起來的時候,“噗”的一聲輕響,老尼姑的一隻鞋和一卷用紅綢緞包裹的東西掉在了雪地上。
銘兒將老尼姑的屍體埋入雪坑後,這才朝著雪地上的包裹看了過去,不經意的撿了起來。
打開紅綢緞一看,原來裡麵是一部十分精緻的書卷,銘兒自幼就跟孃親讀書習字,所以能夠認出書麵上寫的字“瓊樓十二曲”五個字。
銘兒將書卷拿在手裡隨便翻閱,隻見張張頁頁都畫了一個翩翩起舞的少女,而且,每一張的姿勢人形都不一樣,銘兒看的異常高興,趕緊將書卷用紅綢緞重新包好,藏入懷裡。
這個夜晚,銘兒是在雪花亂飛,狂風怒吼中度過的,他自己也深感驚奇,居然將以前那種饑餓與寒冷的痛苦統統都忘卻了。
淩晨,毫無倦意的他居然來到一處極熱鬨的集鎮。銘兒所到的這處集鎮,俱是商賈買賣,人聲鼎沸,相當熱鬨,雖然銘兒還是一個孩子,但流浪的生活畢竟使他這殘酷的現實生活多了一層起碼的瞭解,所以,他鼓足了最大的勇氣,十分努力的向這些勢利的買賣人說出心裡的願望,他明白,他早已不再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他現在隻是想哪怕給人家當個小廝也好,至少可以結束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
然而,這到底是個現實的社會,而並非是溫暖的家庭,誰會雇傭這麼一個小要飯的呢?
銘兒遭到了那些店家掌櫃們數不儘的譏笑與叱喝,他的希望落了空。
銘兒帶著滿腔的悲憤,走出這處集鎮,走到一處僻靜的樹林裡,他終於禁不住掩著臉,縱聲大哭起來。
似乎就從他昨晚服了老尼姑的紅色丸子後,他竟然想到了很多以前從冇想過的事情,彷彿開始明白心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驟然間,宛若醍醐灌頂,混沌回蘇,靈台一片清澈,銘兒,一個**歲的孩子,居然將父母被殺,闔家遭難的血仇和老仆人彭衝節義浩然,義薄雲天的忠心聯絡了起來。
他手握一對小拳,狠狠地咬著牙關,自言自語道,“我彭宗銘隻要在這世上活一天,就誓將這夥凶賊彭門血海深仇的罪魁禍首,全部誅殺”
彭宗銘,不過一個八齡幼童,他漂泊,流浪,終日與饑寒為伴,他甚至連自己的去向都不清楚,然而,就這一夜的轉變,他竟然前後判若兩人,在他簡單幼稚的意識裡,一下子會想出這麼多的事情。
也許,昨晚雪地裡,銘兒所掩埋的半臉老尼姑,是一位隱世異人?而他在饑寒交迫無意識的情況下,服用了老尼姑身上的稀世靈藥,啟發了他的潁悟智慧?
沉思半響,銘兒突然想起昨夜撿到的那本圖畫書,大概,孩子們都有一種天賦的模仿本性,而且多喜愛美麗的書畫。銘兒雖然被苦難煎熬了這麼久,但他畢竟也還不失這種本性。
銘兒一頁一頁的仔細翻看著,隻見每個栩栩如生,精心繪製的絕色美女下端,都記著地支十二數,和蠅頭細字的工尺樂譜。他正出神翻看時,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問他;“小娃兒,你看的是什麼書?”
銘兒不禁一愣,倏地抬頭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跟前站著一位銀鬚白髮的老者。
老者見他滿臉驚愕,不由現出一縷慈祥柔和的笑意,又重複道,“孩子,!你在看什麼書啊?”
這些日子以來,銘兒所見到的人,對他不是聲色俱厲的喝叱,就是惡意的挖苦和嘲諷,而今天老者對他露出的這縷慈祥的笑意,卻在銘兒的心裡激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他本想蹲坐地上的,倏地站起身來,年紀雖小,禮數卻十分周到,他恭敬的回答老者,“老伯伯,銘兒在看圖畫書,”說著,將手裡那本(瓊樓十二曲)書卷,雙手遞給老者!